有关祖先的传说

《祖先的传说大型木浮雕》展览终于登上了北京中国美术馆的大雅之堂，令作者之一的我心情激动，浮想联翩。

这组木雕作品自1989年开始设计创作，历经9年，多次在困境中拼搏，每做出一件都殊为不易。而现在展出的91幅作品，只不过表现了45个神话传说，仅仅是数十年来我采集、编选、整理出的286个神话故事的不足六分之一！

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。

中国现代文明似乎已经远离神话，许多中国人对自己祖先的传说很陌生，即便有一些了解的，也只了解个别神话的故事情节，很少知道中国神话的总体精神。一代代成长起来的中国人，对于本应该从祖先那儿感悟的那份“灵性”，大多被省略了，而不知这个“省略”是多么大的损失啊！

记得是1942年，当时我12岁，跟随我的老师——新月派诗人饶孟侃（字子离）先生学习英语，教材是希腊和罗马神话。我一学就是8年，深深为希腊、罗马神话的浪漫主义精神、非凡的创造性和战胜一切困难的胜利豪情所感动。有一天，下着雨，恩师望着我的脸说：“孩子，你读这些神话很美吧！其实中国也有神话，中国神话有一种壮丽的美，但是散失在民间了。中国古代注重经史子集、诗歌、政论、散文，至于小说、故事、戏剧都非文人正统，连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》、《红楼梦》这样伟大的著作，都被看作旁门左道，何况乎神话。”博学的教授翻开他又宽又大的笔记本，里面夹着三张纸条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许多小字。“你看，这是我在美国留学时，一次参加一个聚会，那天徐志摩和闻一多都在场。我没有朗诵诗篇，而是朗诵了3个中国神话，博得在场百余听众狂热的掌声，声声不绝。中国神话的魅力竟如此。一个美国女孩对我说：‘听了几个中国神话，才觉得中国这个民族真了不起。’神话是一个民族人格的展示，心灵的表白，以及对待客观事物的精神水准。但是中国神话多存于民间，而文献、典籍之中记载极简，甚至系统混乱，言不及义。孩子，要是你将来致力于文学艺术，你应当穷毕生精力去采集整理中国神话，这是宏扬民族文化的大事。”那时候我还很年幼，尚不能懂得恩师的教诲，心里懵懵憧憧试探着这未知的世界。第一次是1944年，我访问了一个姓席的“讲圣谕”者，他对我拉拉杂杂讲了不少圣经贤传，都没有使我感到多大兴趣。其间，他忽然说了一个简短的神话。他说：“天之东宇有青狮白象守住天河。它们吞食红霓为生，遇人间暴政，白象踏地三通，青狮怒吼，人间地山喷火，塌陷千里。天宇东庭，立石千锺，圣君、大恶，均将勒石记事，万世不灭。”一个老说书人能谈出这种境界，使我很惊奇。后来我在《述异记》中找到了一点依据，但远没有他讲的丰富，从此，我就迷上了中国神话，查找典籍、文献、传说，尤其是民间采集中看到了古代诗人、哲学家、旷世的智者的伟大创作，虽然十分芜乱，却闪耀着一个个智慧的光环。自1944年至1966年二十余年间，我采集访问有学问的学者、教师、老工匠、说书者（包括讲圣谕者）、旅行家、建筑师（著名建筑家梁思成教授等也在访问之列）、编辑、记者、豪门巨贾、高僧、道长、园艺家……先后有700多人，500余人讲述有新意，访问笔记在300万字以上。

中国神话不同于希腊、罗马等西方神话，它侧重于体现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。例如：“太古之时，天帝无形，充塞于宇宙之中。天帝创造了盘古氏。盘古氏人形，蜷伏在蛋形的物体里每天生长一丈，把粘连在一起的天地撑开一丈，使轻清者上浮，重浊者下凝。他活了十万八千岁，把天推高了657万丈，自己也长到了657万丈高。顶天立地的盘古氏这天对主宰宇宙的天帝问道：“请问天帝，我这个没有性别，没有同伴的怪物，在这个没有阴阳、没有冷热的天地里孤独地、无限地长高长大下去，有什么意思呢？”天帝严肃地告诫他说：“我给你生命，给你天地。因无性别，故无生育；因无阴阳，故不对立；因无是非，故无争斗；因无黑白冷热，故而天地同和，气运恒久。这是宇宙存在的最高境界，难道你想改变它吗？”盘古氏听了天帝的教诲，大谬不然。他把自己无比庞大的身躯奉献了出来，融入大地，使骨骼化为山石，肌肉化为泥土，血液化为江河湖海，皮肤毛发化为森林植被，于是原来一个死亡的板块开始有了性命，经过一亿二千万年，大地生机勃发，含精藏玉，四时分明，万物生荣。”这是何等伟大的献身精神！从中国神话里，世界可以看到一个崇尚道德，大公无私，思维峻极，境界高远的民族；一种宽厚、和平、仁道、讲信、尚礼的国风。这就是祖先给我们中华民族遗传下来的性格、品德、素养和灵魂。